杳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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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为主(90)

  萧桢不知何时走在幽暗的宫道上,漆黑的前方忽然涌出鲜血,汇集在他脚下,血水里忽然倒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。

  萧桢看了半晌,慢慢挪开目光,方才还空荡荡的宫墙根依靠着两具腐烂的尸体,黑洞的眼眶里毫无生机,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
  耳边所有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了,只余弓箭的弦音,一声又一声,凭空掉落满地沾血的箭簇。

  萧桢呼吸一滞,他慢慢走上前,倾身道:“好多年没见了,你们在我梦里,却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。”

  没人应他,他等了许久,他刚想要离开,脚踝却一凉,一只朽成白骨的手将他往地下拽。

  在潮湿肮脏的地牢里,房梁正中挂着长长的白绫,悬坠其上的萧锦双目睁圆,死不瞑目。

  可诡异的是死人突然咯吱咯吱地磨牙,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哀嚎:“阿桢,我不想死!我不想死!”

  萧桢退后几步,脑子里开始有千万种声音一齐响起,又一齐安静下来。

  一阵阴冷的凉风在他身后吹过,嘶哑的声音贴着萧桢耳边,颤抖得音不成调:“七哥,我也是被逼的,饶了我饶了我吧……”

  萧桢低下头,一颗血糊糊的头颅滚到他脚边,面容恐惧而空洞,好似定格在了死前的那一刻。

  是萧慎,出身卑贱的第九子,一生只能墙头摇摆,可惜站错了队,萧桢扳倒他就像踢开路边一颗毫不起眼的绊脚石,哪曾想他这么没用,竟成为周朝唯一一个被砍了头的皇子。

  梦里狰狞恐怖的鬼怪哪里是鬼怪,分明是他那些个夭折的兄弟们。

  “你们倒是死了也不知道安分。”萧桢着实被突如其来的怪像惊悚到,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真的,扶额阵阵冷笑:“在梦里都要恶心我?”

  他话音刚落,就觉得脖颈被人用力掐住,而施虐者面目包裹着粘稠的黑雾,厉声尖啸:“萧桢!”

  萧桢盯着对方的脖颈看,一条狰狞见骨的伤痕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,他想起来萧炳被他一剑封喉的样子,血浆喷了他一身,滚烫的也变得冰冷。

  掐着他的鬼手越发用力,萧桢几乎要窒息而亡,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,他的眼神还是轻慢的,似乎就连地狱里的妖魔鬼怪都不足以让他有片刻动摇。

  

  梦尽是凌乱不堪的碎片,颠三倒四,毫无逻辑,转眼又是春光灿烂。

  “阿桢。”沈皇后一国之母,最是素雅端庄,难得笑得如此难看:“不好吃吗?”

  萧桢看着满桌山珍海味,他在佛寺待了三年,只食素的胃钝刀子割一般的绞痛,他勉强笑了一下:“没有。”

  他强忍着食完一餐荤腥,红肉却在嘴里化作铁锈,粘腻地滚进喉咙里,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被允许下桌,摇摇欲坠地回了自己殿中,一关上门就再也忍不住呕吐。

  他吐出一大口黑血,床前面目模糊的太医的声音却格外清晰:“殿下,这是毒。”

  

  

  “啊——”

  一声刺耳的尖叫,扰乱了寂静的宫廷。

  “陛下!何人胆敢……”沈正光的话戛然而止,他瞳孔一瞬塞满了惊恐,萧桢的寝宫的房梁上垂下一根麻绳,吊着一只还在滴血的死猫。

  死猫被挖去双眼,毫无生气地晃荡,绳索摩擦木头,发出诡异的吱吱声。

  掌灯的宫女被吓得六神无主,而被她的惊叫声吵醒的萧桢却看着十分冷静,冷静过了头。

  幽暗烛火之下,帝王阴郁狠戾的杀意藏在像怪物一样的阴影里。

  接连第二日,第三日,第四日,都有死猫出现在宫墙之内,死状各异,凄惨至极,锦衣卫和皇家禁军轮番巡逻,刑部大理寺都派了人调查,愣是没查出一星半点儿的线索来。

  宫内一时人心惶惶,都在传言是闹了鬼,这是不得好死的厉鬼要来索命。

  

  萧洵进宫见到萧桢时,难得也多看了几眼,毕竟这短短几日,帝王的脸色显而易见比上一次见面更憔悴,几乎没有人色。

  “陛下。”萧洵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你召我来……”

  萧桢眼里全是红血丝,惨白的皮肤几乎到了透明的地步,额角青紫的青筋都能看清轮廓。

  “来了。”但叫人意外的却是萧桢温和的态度,他说:“萧洛将信藏在奏折里,特意让朕转交给你。”说完他便将信递给了萧洵。

  萧洵低头默默拆开信封,里头薄薄一张信纸,萧洛开头两句问好,便迫不及待便要了解他身体如何,萧洵看完后,将信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。

  “他说了什么?”

  “没什么,只是些寻常添衣加餐之语。”

  “元元。”萧桢轻声道:“朕已经派使臣去往乌斯藏了,他会先与乌斯藏交涉,你不要害怕。”

  萧洵一顿,他真是从来没看懂过萧桢,不明白他前后说法不一的目的,也不明白他所作所为的意义,但为了不出错,他最还是道:“多谢陛下。”

  萧桢慢慢靠在椅背上:“分明前两日还在与朕撒娇。”他笑了一下,问:“你唤阿爹时,心里在想什么?”

  “自然是想着陛下。”萧洵道:“可你前两日还说不许这样称呼。”

  萧桢沉默下来,萧洵埋头听自己的心跳都快迸出胸腔了,他知道自己这是心虚的紧张。

  “我听闻了一些谣言,夙夜难安,这几日宫闱作乱,陛下安危要紧,千万要保重自己。”

  萧桢:“你就一句真话也没有?”

  就好像怒火烧尽了,余了一地冷灰,萧桢说这话时有气无力的,挫败和痛苦全都写在脸上。

  萧洵只觉得惊讶,萧桢这么骄傲自我的一个人,也会流露出这样失意的神色吗?

  “你就留在这里,哪里都不许去。”可失意也似乎只是一瞬,帝王习惯了强硬的命令:“哪里都不许去。”

  萧洵在宫里留宿下来,萧桢还亲自喂他喝了药,稍晚一些,他们一起烹茶下棋,只是萧桢大抵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真正意义上休息过,没落几子他竟然就这样斜靠着窗睡着了。

  即便一切平静都像是自欺欺人,可萧洵却难得享受这片刻光阴,他如今精神越来越差,心里担忧的事情却越来越多,好不容易才有这一时片刻的清净。

  热茶氤氲着雾气,他拢了拢身上的夹棉披帛,将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上,轻声问:“陛下今日可有安稳好梦?”

  

  

  已近三更,远在南都的顾府却还亮如白昼。

  顾鲸川猛地一锤桌子,陆玉完和江慎行双双劝解他消气,萧洵若在他眼前,恐怕少不得一顿臭骂。

  “备车,我要回鄞都去。”

  “先生。”江慎行跟在他身边好一段时间,也算摸清他的脾性:“您生气也无济于事,殿下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主张,您现在回京于理不合,倒叫人捉住把柄,得不偿失。”

  陆玉完也跟着劝:“可不是,鄞都如今什么情况,谁都说不准,还是我回去。”他神色愤愤:“我就说这个阿团不是什么好东西,哪曾想竟然是这样的身份。如今他跟着太子一日,便叫人提心吊胆一日,不行,我得赶快回去!”

  顾鲸川心里也着急,可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回去就是打草惊蛇,可他顺藤摸瓜查出来的真相却叫他们大吃一惊。

  若是萧洵和萧桢都还被蒙在鼓里,那事情便难说了。

  他忙嘱咐陆玉完:“你一定要时时刻刻看着太子,提醒他千万小心!”他又道:“此事或许陛下早已知情,但更多可能是他并不十分确定,所以你要想办法让他知道。”

  陆玉完张了张嘴:“我尽力。”

  已是深秋,窗外北风无情,打落了枝头残叶,召示着严冬将至。

  生怕自己思虑不够周全,顾鲸川又拉过江慎行,沉声道:“你启程北上去找羿王,告诉他燕继并非有心要助太子,而是想要过河拆桥……伪造皇室血脉,意图谋反。”他顿了顿:“必要之时,他需带兵南下。”

  “是。”江慎行不多问,即刻领命。

  不再迟疑,二人当晚便决定北上。

  陆玉完翻身上马,忧心忡忡地拽紧了缰绳:“太子殿下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曾怀疑那小子,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的,他难不成早就知道了?”

  “他是故意支开你我。”江慎行摇头:“应该是知道阿团有异心,或许也猜到了阿团是燕相的人,可他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阿团真实身份的。”

  陆玉完长长叹了口:“怪不得那么像,怎么会是这种身份,他们皇室的恩怨真是……乱成一锅粥了。”


  此时远在赤仓的萧洛,还未察觉到天穹之上的阴影正在盖下。

  他盯着眼前的一张药方,其上药材大多有解毒清神的功效。

  而这药方的来历,是从萧洵给的平安符锦囊中所得,萧洛拿到的当天夜里便拆开检查过了,当时并没发现异常,只前两日不小心让他沾了几滴水,那平安符便锈蚀了一般,水渍处迅速泛黄,且散发出极苦的药味。

  按着大夫们说的,这里头可能包含的药材均已罗列出来,可每一味药材的用量还是不甚清楚,因此没人知道这药方究竟用作治什么病,或者说用作解什么毒。

  萧洛又回想起萧洵的话来,眉头紧锁,心头的不安就像阴云一样积攒,他又问了下属:“今日鄞都可曾来信?”

  可他依旧只得到了没有的答案。

  他如今只知道董氏一脉被斩,却不清楚缘由,其余尽要靠自己猜,近来又听闻太多从鄞都传来的无稽之谈,实在叫他忧虑极了,恨不得立刻飞回鄞都亲眼看看。

  他听说皇宫近来遭了诅咒,以至于太子身患绝症药石无医,厉鬼游荡索乱窜吸食天子精气,传言说这都是因为陛下手段残忍,杀人如麻,就连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放过,才回召开的厄运。

  陈照星看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焦虑模样,宽慰道:“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的,人们最爱编排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,陛下和太子一定都平安无事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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