杳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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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为主(72)


  顾鲸川单独被召进宫,萧桢让人将信呈上,他本是满腹疑问,却在看到信上笔迹时,便成了不可置信。

  萧桢平静道:“看来此事你也不甚清楚。”

  顾鲸川急切地翻看,颤抖着喃喃自语:“永安十五年……”

  “永安十五年,他就已经察觉先帝杀心。”萧桢手里摩挲着佛珠:“在明知无可挽回之际,却写信给燕王,劝他不要兴兵南下。”

  顾鲸川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到发颤,确如萧桢所言,萧泽隐隐察觉到与先帝的矛盾已至不可调和时,也许也预料到自己不久就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,于是瞒着所有人,启笔写了一封家书,寄给远在他乡,手握重兵的萧策。

  

  “吾弟安否?”

  

  也不知道燕王当时看到这四个字时是什么表情。

  

  永安十五年的党争激化,已经危及国之根本,无论萧泽一开始的用意是什么,人有了立场会失去公心,逐渐偏颇以至于偏激,最后成为一种愚昧不自知的偏见,当争论已经没有对错约束时,争论就只是破口大骂的发泄。

  萧泽已经意识到党争祸国,那只会让朝廷没有止境地内耗下去,可他却没办法以一人之力拉住失控的群臣,朝局发展到这个地步,或许是因为他始终与父亲政见不和,又或者是他早前行事过于冷硬,不留余地,可无论什么原因,激荡愤怒的人心是时候冷一冷了。

  能让党争结束或是暂时平息的办法只有一个,分出胜负。这也意味着不是先帝杀死他,便是他做个不孝逆子。

  他劝萧策不要兴兵南下,是预见自己死后,先帝必会更加想要控制北境。

  

  “君多疑,必削兵解权,探尔忠义。”

  

  萧泽让他务必忍耐一时,徐徐图之,反之,若萧策任性而为,南党迁都就是师出有名,往轻了说,战火蔓延至整个北方,百姓流离失所,往重了说,江山割裂成两半,后患无穷。

  

  对比起来,萧策的第一封回信就要干脆许多,只有四个字:不至于此。

  

  其后二人又交流了数次,萧泽大约是将这信当成了奏折在写,将一生之志全都倾注笔端,反观萧策,像是在敷衍,又像是在讥讽,两人明明各说各的,牛头不对马嘴,偏偏还能维持了近半年的书信往来。

  信里二人的言辞都还算客气,不似他们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,但离兄友弟恭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,所真要细品,大抵只是惺惺相惜。

  

  顾鲸川将书信放下,喝了一盏茶才稳住心神,他抬眼看向萧桢:“陛下既然召我前来,想必心中已有决断了。”

  萧桢倾身道:“傅禹生安稳坐了这么多年的江南总督,劳苦功高,朕欲提拔他到中央来,正好内阁如今也缺个次辅。”他看着顾鲸川:“想必你心里是愿意去全了先太子的遗愿,把你的位置让给他如何?”

  顾鲸川冷静道:“吏部尚书入阁,足以牵制燕家了。”

  萧桢指尖点了点桌面:“难说,你亲自去一趟顺天府,先把该做的都做了,”他眉宇闪过不耐:“为了应付这乱摊子,朕早已倦了。”

  顾鲸川心里明白,萧桢自即位以来,一直与南党周旋,如今总算到这一步。

  萧桢为人凌厉,可他在政治上却从不极端,比起萧泽的手段,他“温和”了许多,南党这些年一部分被打压,又一部分被启用,内部反倒越发零散破碎,以傅禹生为首的又被叫作昆派,另还有大大小小的十数个党社,这也许这正是萧桢的意图。

  顾鲸川还在琢磨时,就见萧桢冷静地将信纸悬于烛火之上,火舌一瞬间肆意疯长,燃过墨迹。

  “别烧!”

  顾鲸川心脏一紧,人死灯灭,信中不过是寥寥数语,原本也没什么要紧,可那毕竟是萧泽亲笔留存于世的。

 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,火舌几乎要烧到萧桢的手指时,他才将剩下的全都扔进了砚台中,他轻轻搓了搓了手指的余温,抬眼看着惊慌失措的顾鲸川,笑了一下:“萧泽在明知先帝有杀心时,却心甘情愿等死,你觉得可能吗?”

  顾鲸川看着纸灰被墨汁浸透,面目全非了,他扯了扯袖口,又坐下,一口冷茶喝下去像吞了刀子一样绞痛,是啊,萧泽此人他最了解,他与先帝之间的父子之情早已经淡薄得可有可无了,野心勃勃的他又怎么甘心坐以待毙。

  “朕真是好奇。”萧桢扯了扯嘴角,他的目光又落在砚台里的纸灰,讥讽道:“他这样傲慢的人,居然能忍受自己就这样败了吗?”

  这语气里的恶意几乎浮在表面,顾鲸川听着不禁恼火。

  “此话也同样适合陛下,你这样傲慢的人,不也总以为事事具在掌控之中。”顾鲸川冷笑:“如今皇子过继之事,难不成也是陛下算好了?”

  刺了野兽的伤处,萧桢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,他没有当场发作,勉强维持了帝王的体面,可顾鲸川离开了许久,他都不能平息心中怒火,若是萧洛此时在他眼前,他必是要捉过来好好收拾收拾。

   他心头烦躁,可眼前案牍堆积成山,本来只是想小憩片刻,却不可自拔地掉进沉梦里。

  

  佛堂孤寂,只有日夜不息的木鱼诵经声,十丈高的佛祖金像拈手慈笑凝望众生,跪在此地日夜诵经乞求于他的幼子,却无法脱离苦海。

  年幼的萧桢什么都懂,所以才在回宫后变得木讷沉默,庸庸碌碌,那是不见血的酷刑,要做好准备忍受这一生自己都一无是处,要在岁月里慢慢绞杀所有的不甘心。可即便如此,他最亲近的母亲,最仰慕的兄长,却还是要时时提防他,猜忌他。

  至高无上的权力究竟是什么恶鬼,居然能在顷刻之间,就让人心崩塌,只有在梦里,萧桢才能歇斯底里的诘问,明目张胆地痛恨。

  可是没等到他真正质问萧泽的那天,就先目睹了一场血淋淋的父子相残,他还没有和萧泽比,萧泽就死了,死状惨烈,成了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噩梦,烂在心底发臭生蛆的回忆。

  人已经死了二十年了,棺木都在土里腐朽了,原来一个人从至亲变成陌路,只需要二十年。

  萧桢撑着身子,揉了揉昏沉的脑袋,当他意识到自己早已离开原地时,只有铺天盖地的空虚笼罩住他。

  权与势,得到之后就如同嚼蜡,索然无味。

  

  

  顾鲸川调任顺天府后,萧洵近有半月不曾被单独召见,他倒是无所谓,一潭死水的心境再难以掀起波澜。

  今日他被留下来,与萧桢手谈了一局,自然输了,萧桢道:“你就不好奇,北边战况如何了?”

  萧洵掂了掂棋子,漫不经心道:“天塌下来,还有陛下顶着。”

  “朕原本担心萧洛没办法调动慕容家的军队,可他办得很漂亮。”萧桢重开了一局,示意萧洵落子:“他先以犒赏士兵的名义对他们登名造册,再抽调各部精锐重组为前锋军,等众人都以为他要对一溃千里的战败轻拿轻放时,当夜他就召集大小将领追责,斩杀了四名千户和数十士兵立威。”

  “赏罚分明。”萧洵捧场地赞叹道:“只要是陛下吩咐他做的事,他一向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
  “他如今尚无封邑食禄,犒赏士兵的钱是他托人在黑市卖了一个物件。”萧桢从暗屉里取了个盒子打开,里头放了个颇为眼熟的铁疙瘩:“四象锁。”

  萧洵看了好一会儿,确实是当年“萧宁戈”送给萧洛的生辰礼。

  “倒卖御赐之物,朕平生只见过他一人。”

  “御赐?何从说起。”萧洵道:“这只是一位江南人士赠他的生辰贺礼。”

  萧桢挑眉,问:“什么江南人士能拿国库里的东西送人?”

  “陛下该查查是不是被什么人偷了。”

  萧桢都气笑了:“朕都还没说要治他的罪,你便干脆矢口否认,就这么护着你弟弟?”

  “如今不是了。”如鲠在喉,萧洵道:“圣旨写得清楚,他是燕王世子。”

  萧桢放下手里的棋子:“当日是被他气昏了头,近来又想了想,朕还不至于慷慨到把自己的儿子拱手送人。”

  萧洵讽刺道:“萧洛他如今根本不想再跟陛下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。”他抬眼:“这不是陛下想或不想能够决定的。”

  “哦。”萧桢冷静道:“燕王早年收了个义子,同朕一个年纪,若萧洛真做了燕王世子,多半是要称呼那人一声兄长。”萧桢嫌恶地啧了一声:“这样你也愿意?”  

  “都是他心甘情愿的。”萧洵不耐烦道:“陛下今日到底有什么吩咐,不如直说。”

  萧桢拨弄着手里的四象锁:“你若是不愿意他改嗣,朕也是能有办法的。”

  萧洵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萧桢,东方月上,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,寂寂宫墙,阒然无声。

  “我倒是觉得,他此前愚蠢至极,唯有改嗣一事算得上清醒。”他又道:“我知陛下有所忧虑,只要着礼部新选适龄官家女,再添几个聪慧可爱的儿女也是好的。”

  萧桢一阵闷气上头,他分不清萧洵是嘴硬,还是真的有如此想法,道:“你倒是大方。”

  “陛下是天下的君父。”萧洵说:“我明白的。”

  萧桢头疼,重重置下棋子,警告地瞪了萧洵一眼。

  萧洵识时务地闭了嘴,安静下棋,便又听萧桢咬牙道:“有两个已经够折腾了,真是折寿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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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洵洵:气死你。

  洛洛:气死你。

  

  萧桢:🙃

  

  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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